刘增新|中篇小说《马夫秦三》连载 (3)

金羽毛文苑  2022-04-06 07:00:00







作者简介


刘增新,陕西韩城人。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。曾任解放军文艺编辑、副主编、图书编辑部主任等职,技术五级。责编作品曾获中宣部“五个一工程”奖,“国家图书奖”,“建国五十年十部优秀长篇小说奖”等多种奖项。个人著有长篇小说《美丽人生》、《父老乡亲》、《佛缘》、《京城人家》(改编为电视剧“家事如天”)、《善良的困惑》(改编为电视剧“老爸的筒子楼”)等。曾获全国优秀编辑奖,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奖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



(中篇小说)

马夫秦三

作者|刘增新

 

“天助我也!”秦三心里喊了一声。一队人马果然是到了大岭客店。他们到客店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秦三一进饭堂,就看见了靳月娥!靳月娥也看见他了,但是秦月娥见秦三是跟那几个军官进来的。就给他丢了个眼色。那眼色就跟特务或者地下工作者的接头暗号似的,秦三自然是心领神会,一下子就明白了。

后来吃饭的时候。权武让秦三与他坐了一桌。两个人边喝酒边说话,开始权武什么也没说,什么也没问。秦三自然也不能随便说随便问。菜过三盘酒过两杯后,权武说:

“兄弟,你现在可以说了吧?我的马究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?

“醉马草。”秦三只说了这三个字。

权武说:“醉马草?我这一个连的马匹,吃的马草饲料都是后勤部门统一调配的,怎么单单雪上飞吃了醉马草?”

秦三说:“这个,我一个百姓就不好说了。”

权武想了下又问:“你不是说还要看马粪和马料才能确定吗?怎么现在就确定了?是不是因当时旁边有人,有话不敢说?”

秦三说:“长官圣明。”

权武的脸就阴了。他明白是有人对他的马动了手脚。骑兵连,马是人的胆呀。毒马的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。秦三见状,没话找话问,骑兵连应该有马医,马医应该能看出来这病,也应该会治呀?权武因为几杯酒下肚,也不把秦三当外人了,说:说出来丢人。连队原来的马医与一家客店的老板娘偷着好上了,被抓起来关了禁闭,没想到看守不严,让他给跑了。秦三听了这话,脑袋嗡的一声。心想:那老板娘可千万别是靳月娥啊。

麻锁成在饭堂角上另外一桌,与两个弟兄吃饭。这两个弟兄一个叫麻冬,一个叫麻春。两个人都是麻锁成的本家兄弟,也是他的心腹。麻春说:“大哥,看样子,这个秦三不是个善茬呀!他懂马。看出连长那匹马吃了不该吃的东西。还要检查马粪和马料。这样查下去,那事情不就露馅了?”

麻锁成不说话,只顾喝酒。

麻冬说:“大哥,二哥说的有道理。这个人不能留。你看他这今天刚来,连长就把他叫到一桌吃喝,长此下去还得了?

麻锁成还是不说话,又整了个满杯酒。

麻春就有点急了,说:“大哥,眼前这形势已经很明朗了。姓权的肯定已经对你起了疑心。俗话说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秧。等到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,咱们再动手就晚啦!”

麻锁成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,说:“干!今天晚上就动手!把姓秦的和他那匹妖马干掉!”

麻春说:“一不做二不休,索性连姓权的一勺烩了!”

麻锁成说:“不行!姓权的现在还不能动。咱们就三个人,他那手下八九个人,动了他恐怕咱们也走不脱。今晚先干掉姓秦的和那匹妖马!”

三个人说罢碰了下杯,干了。

 

真是隔墙有耳。麻锁成和麻春麻冬商量事的时候,没想到被靳月娥在旁边一桌倒酒的时候听了一耳朵。别的没听清楚,但是最重要的那句话她听到了:“今晚先干掉姓秦的和那匹妖马。”靳月娥听到这句话时头皮都炸了。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由,但这话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。靳月娥手都哆嗦了。给这桌倒完酒后,她怕麻锁成几个起疑,就又嘴里大声跟桌上一个熟客说着笑话,然后若无其事地过去给麻锁成几个添了壶酒。本来她想马上到秦三那桌去添酒,想了一下没去。在饭堂转了一大圈,又到柜台上新添了一大壶酒,给别的几桌加了酒菜后,看麻锁成他们并没注意自己,这才到秦三和权武这桌,一边倒酒一边给秦三丢了个眼色。

秦三明白了。过了一会儿,就对权武说了声,假装上厕所离开了酒桌。

秦三离开酒桌刚走到楼梯拐角。靳月娥就一把把她拉进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那间储物室。

两个人一进去,秦三就抱住靳月娥要亲热。靳月娥拦住他,问:

“秦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?怎么会和这几个当兵的搅和在一块?”秦三这会哪里顾得上回答这些离题万里的问题,只顾手忙脚乱的想直奔主题。靳月娥就急啦,狠狠推开他,说:“你走!你现在就必须走!”

秦三愣了一下说:“怎么啦?你不想我?”

靳月娥说:“不是我不想你,是你再待下去命就没了,连你的马也一块命都没了!”接着把刚才听到的事告诉了秦三。

这下真是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半桶雪水来。烈焰腾腾的秦三这才冷静下来,问靳月娥该怎么办?靳月娥说:“这样吧,我再去给他们上一轮酒。然后把外边看马的哨兵也叫进来喝酒。你等我进来以后。我到你那桌假装要陪长官喝酒。你借机离开,骑上你的马赶紧跑。”

秦三说:“那我的马车和车上的货呢?”靳月娥急了,说:“老天爷啊,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顾得上你的马车和车上的货!你什么都别管,骑上马赶紧跑。”

秦三说:“我跑了,他们找你的麻烦怎么办?”

靳月娥说:“你跑了和我有什么关系?他们又不知道我和你的事。”

秦三又说:“那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啊?”

靳月娥说:“咱们今后的日子长着呢,你又何必在意这一时半会!”说完两个人欲死欲生地猛亲了一会,靳月娥这才硬推开秦三,说:“我先出去。你听到我的咳嗽声再出去。”

靳月娥说完离开储物室。四周看了看,轻轻咳嗽了一声,秦三也出来了,继续到权武那桌喝酒。靳月娥就挨桌又给倒了一遍酒。然后到院子外边,把站哨的那个兵也叫进来吃喝上了。最后走到秦三和权武这一桌。给秦三丢了个眼色,说:哎呀长官,刚才外面好像有匹马在乱踢腾。你让这位兄弟出去看看。我来陪长官喝几杯。秦三就借机离开了。

 

秦三到了马厩,本来打算只牵“的卢”离开,但是一看马厩里那十几匹马,又想起那混蛋副连长白天的恶行和靳月娥刚刚告诉他的事,心想你他妈的连我的人和马的命全都要,我他妈的牵你几匹马还怎么啦?于是牙一咬,解下的“卢的”缰绳后,又接连解了五匹马的缰绳,悄悄出了客店。到路上后秦三飞身上马。六匹马达达达达,一会儿功夫就跑得无踪无影

但是秦三万没想到,他这一走,竟然成了与靳月娥的永别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秦三骑着“的卢”,带着那五匹军马狂奔了一夜,终于到了延安。他不敢去别的地方。他总不能把从国军手里抢来的那五匹军马,再给国军送回去吧?他觉得自己没有参加脚户队,是欠了共产党。这五匹军马就算是将功赎罪的补偿吧。

秦三到了延安以后,找到了边区保卫处。在边区保卫处的门口。警卫战士拦住他问,你找谁?他说我找我舅舅。门卫问你舅舅是谁?他说我舅舅叫任长顺。任长顺是边区保卫处三科科长,门卫就让他进去了。

边区保卫处的院子很大,有草坪,还有十几棵枣树。院子里已经有十几匹驮马在那里等着交接。另外还有二十几个看上去像是学生样的年青人,围成一圈在做什么游戏。秦三就把马拴在旁边的枣树上,一边给马喂着黑豆。一边新奇地看着那圈做游戏的年青人。

那二十几个年青人,都是从北平投奔延安来的大学生。其中一个女孩子看见秦三牵来的几匹马,就离开圈子走过来问秦三:老乡,这是你的马?秦三说就这一匹是我的,其他五匹不是。那女孩就上来摸着“的卢”,而且还亲热地搂了一下的“卢的”脖子。“的卢”一般是不让人这样摸它的,但是很奇怪,那女孩摸它搂它时,“的卢”表现得很温顺很乖,甚至还伸出舌头在那女孩的手背上轻轻舔了一下。

趁着这个功夫,秦三多看了那女孩两眼。那女孩看上去很漂亮。她不像自己的妹妹欢梅梳一条辫子。那女孩梳着两条辫子。但是不像三义村一带女孩那样,把两条辫子都垂下来,而是把辫子挽成两个圈,用绸子系在脑袋后边,就像挂了两个很大的耳环似的。秦三从来没有见过女孩梳这种辫子。觉得既新鲜,又好看。他想妹妹欢梅如果看到辫子还能这样梳,说不定会看样学样,也这样梳。他想那肯定也会很好看。

那女孩与“的卢”亲热了一会,说:“老乡,你能让我骑一下你的马吗?”看秦三有点犹豫,那女孩就赶紧作了下自我介绍,说:“对不起,我们应该先认识一下。我叫秦婉若,是从北平来的大学生。老乡,您贵姓?”秦三这下慌了,赶紧说:“我姓秦,我叫秦三。”秦婉若就高兴地说:“太好啦,我们还是本家呀!那我就喊你秦大哥了!来,秦大哥,咱们握下手,认识一下。”秦婉若说着伸出手。

秦三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,轻描淡写地握了下秦婉若伸过来的手。秦婉若就问:

“秦大哥,你这马叫什么名字?”

秦三说:“叫‘的卢’。”

没想到秦婉若高兴地喊了起来,说:“你是说它叫‘的卢’?就是三国演义里刘备坐骑的名字?这个名字是你起的吗?”

秦三说:“我哪儿会起这种名字。是我们村教书先生给起的。”

秦婉若觉得这个秦大哥太有意思了,又问:“秦大哥,你看过三国演义?”

秦三说:“没有。教书先生那里没有这本书。但是我听过说书。知道的卢救过主人的命。”

秦婉若问:“哪你看过什么书?”

秦三说:“我看过‘马经’和‘三言两拍’。”

秦婉若吃了一惊。她想,一个养马的人看过“马经”这不奇怪,但是一个没有读过三国演义的农村大哥,却读过“三言两拍”,却让她感到费解。秦婉若从小没去过农村,也没有接触过农村人。她觉得这位刚刚认识的农村大哥身上,肯定有不少她未知的东西。而未知对一个久居都市的大学生来说,是有吸引力的。同时,秦婉若也感到这匹叫“的卢”的马身上,肯定也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。这对她同样也是一种吸引。但是就在这时候,她听到了另外一匹马的惊叫声。

是那边驮马群里,有一匹马驮着的一口大锅,不知道怎么突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。正巧掉到一块大石头上,发出尖锐的响声。一下子把马惊了。那匹马狂暴地掀掉身上的驮子,冲出马群狂奔起来。这匹马一惊,其它马也跟着惊了,整个马群炸了营,几十匹马和骡子全都掀掉身上的驮子,惊恐万状地嘶鸣着,跟着那匹马,洪水般朝那二十几个围成一圈的大学生们冲来。驮队的脚户们在后边追着,喊着。有几个战士正巧过来,赶忙在前边喊着堵截。但是哪儿堵得住。马群冲倒几个战士狂奔而来,眼看就要出大事了。秦婉若飞跑过去,歇斯底里喊着让同学们快闪开快闪开!但是大学生们全都吓傻了,惊呆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
千钧一发之际,秦三飞身上马,双腿一加马身,喊了一声:“代!”的卢便箭一般射了出去。秦三从斜刺里横切到马群前边,他没有去抓受惊头马的缰绳,而是突然一个急停,同时天神般喊了一声:

“喔!”

奇迹就这样发生了。正在受惊狂奔的马群,像突然被施了魔法似的,全体一个急停,马蹄在地上刹出一溜烟尘和火星。秦婉若看呆了。她对马并不陌生。她爸爸是个律师,在北平市郊有一个马场。秦婉若经常去那里骑马。但是她打交道的都是训马师和单匹的马。那些马都训练有素,从来都不会受惊,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险情。那些训马师都是文质彬彬,给马下口令都是专用术语,绝不会像这位乡下马夫一样喊:“代!”或者“喔!”秦婉若感到新奇的同时,也感到震惊。

同学们都过来感谢秦三,并挨个与他握手。弄得秦三怪不好意思,脸都红了。随后那边有人喊北平来的同学集合了,秦婉若就和同学一块离开集合去了。

秦三的舅舅任长顺也目睹了刚才那一幕。刚才就是他领着那几个战士在前边堵马的。秦三看见任长顺喊了一句舅舅。任长顺应了一声,惊喜地说:

“秦三,刚才飞马救人的英雄原来是你呀!好样儿的!没给舅舅丢人!”说完又问:“怎么就你一个人?吉民娃他们呢?”

秦三就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没和他们一路。”

“你没和他们一路?”任长顺边问边看了看那几匹马的牙口。然后很高兴说:“这是昭陵六骏啊!哎,你刚才说你没和吉民娃他们一路,那你从哪里弄到六匹这么好的马?”

秦三就哼哼几几地,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。当然,他没有提靳月娥的事。任长顺听了以后大吃一惊,说:“秦三啊,你胆子可真大!那这是几匹战马啊!这可不是一般的军用物质。我得去给上面专门报告一下——哎,秦三,你刚才那一声‘喔’可直是石破天惊,以前听欢梅说她哥是马神,我还不大信。这回可真是开了眼。”

秦三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:“你可别听欢梅的,哪儿有那么悬?”

任长顺就说:“那你再等一会,我去去就来。”

秦三说:“哎舅舅,我跑了一天一夜,肚子还空着呢!再说,马还都没喂草料……”

秦三没说完,任长顺就连声道歉说:“怪我怪我!”然后喊来一个士兵交代了一番。秦三就跟着士兵去了招待所,任长顺就去报告去了。

等秦三吃完饭,喂完马,任长顺领着两个人来接收来了。本来秦三想赶紧接收完,他还要急着赶回大岭客店呢!没想到却遇到两件麻烦事。

一件事是,来的两个人要把六匹马都牵走。秦三就急了,说不对不对,那五匹马是给边区的,这匹马是我的,你们不能牵。任长顺说,刚才不是说好是昭陵六骏吗?秦三说:那是你说的!你说你这当舅舅的,这匹马是我家的你不知道吗?任长顺就笑了,说:“那是舅舅搞误会了。好好,五匹就五匹。不过这下我给领导说的昭陵六骏就成慌报军情了!”来人就把那五匹马牵走了。

来人把马牵走以后,秦三就急着想走。但是舅舅却非常不理解外甥此刻的心情。不紧不慢地说:“秦三呀,你是头一回来边区吧?”

秦三说:“是头一回,舅舅。”

舅舅又问:“对边区感觉怎么样啊?”

秦三赶紧说:“挺好,边区挺好。”

舅舅问:“怎么个好法?”

秦三就回答不上来了,只好说:“跟别的地方不一样。”

舅舅就说:“秦三啊,要不你多留几天,舅舅陪你四处看看。你就知道边区究竟好在哪里,究竟哪些地方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了!”

秦三心里就叫了一声我的舅舅呀!外甥现在哪儿有心思再多留几天啊!大岭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呢!任长顺看这个外甥不吃外围洋攻这一套,就变了语气,很严肃地告诉秦三,边区刚组建了一个专门执行特别任务的骑兵排,需要一个懂马的人。他刚才在向上级汇报时,已经把秦三的情况介绍了,上级同意让他留下来。当然,得征得他的同意。

没想到秦三想也没想,说:“舅舅,你还是让我走吧。我一个常年四季跑脚户的马夫,自由散漫惯了,恐怕不适合留在队伍上。”说完不容舅舅再说,牵着马就走。等任长顺反应过来再喊他时,他已经骑马跑远了。


(未完待续)

 





前文回顾


刘增新|中篇小说《马夫秦三》连载 (1)

刘增新|中篇小说《马夫秦三》连载 (2)